
父亲是军医,抗美援朝随军开赴鸭绿江边停战了。复员后本来是城市,逢艰难时期响应下放号召举家到了农村成下放户。
不必再晚,如果父亲生存的年代与我所生存的年代相同,我坚信父亲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才,甚至比我更优秀。父亲很不甘地走了,为他虽然奋力挣脱着平凡而却终于平凡着的一生不甘啊!

父亲
一个寒冷的冬季,一挂生产队的大车把父亲的家拉到了一个村落。把一个“下放户”从城市拉到了一个小村落。那挂大车,装着全部的家当,装着父亲的父亲,装着妻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住的是乡亲借的屋。

妈妈和我
父亲和爷爷就开始造房。要在一块空地盖自己的房。去废弃的水渠设施处挖石头,去废弃的砖窑处拣砖头,那辆手推车的车圈缠着的是胶皮管子用来代替里带和外带,推起来特别废力。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我,不时地要被带去帮着推车。推石头、砖头,推土。房子的基础就这样打好了。而后,泥中和上稻草,就垒起了墙。房梁上去之后父亲和爷爷就在房梁上用棉条编房盖。之后再在上边铺上了稻草编的帘子,一座大草房便完成了。乡亲也帮过忙,生产队也给出过大车,但是那房,主要是靠着父亲和爷爷盖成!、

我的爷爷
父亲的心思始终不在土地上,家里分的园子都是爷爷侍弄。生产队的农活,如果参加,那也是技术活。父亲车、钳、铆、电、焊都会,父亲做过军医,这些都是他自己学的,他有成捆成捆这方面的书。他给生产队用很少的钱造了将稻草制成草垫子的机器。后来父亲就在村里消失了,去外地做那机器去了,报酬,是粮食。那是缺粮食的年代啊。深夜,回到家里的父亲会扛着半麻袋的玉米。有一天晚上,说是要放映电影,而且在小学校的操场上也挂起了幕布。学生们老师组织着还排起了队。可是,在等待中忽然前面放上了几张课桌,忽然有了晴天霹雳的一声:“把黑包工头子董福录带上来!”父亲就被反剪双臂带了上来,而且站到了课桌上。随后又带上来了几个人,有的是贪污了生产队的东西,有的是偷窃了生产队的东西,名目不同。很显然,那晚父亲是那些人中的主角。首先是父亲的一位战友揭发父亲。曾经和父亲友好着的他反目成仇缘于:父亲有各种手艺,而他没有,父亲就带着他。那是一个大风天,他和父亲各推着自行车,每个人的车上都装着很多的玻璃。不幸的是,他的车被一阵猛烈的风刮倒了,玻璃摔碎了。他们可没有多少本钱啊,父亲的嘴很冷,言语失了当,他就离开了父亲。后来就成了父亲的揭发人。他揭发得慷慨激昂。当天晚上,父亲被带走了。几个月后,回来的父亲小本本上工整地抄满了毛主席语录。不久,父亲居然被做为技术人员派到了部队,那个部队寻求地方技术支援,刚刚被批斗不久的父亲居然派上了用场。去了大概有一年的时间,回来,被调到了一家小工厂,做了技术员,成天干着绘制图纸的活。

再次穿上戎装的 父亲

父亲
我们家是村里最先有半导体收音机的。夜已经深了,整个村庄都睡了,父亲拿出了那个半导体,声音开得小小的,和家人分享着喜悦。
我们家是村里最先拥有电视的。房前,一根木杆骄傲地高挑着天线。
我们家有了最先通过高考走出土地的大学生——我。
在我离开家之后,父亲也离开了那家小工厂,带领着我的弟弟干起了属于自己的小工厂。而后我家就盖起了当时在村里最好的房屋。寒假回家,遇到这样的事:父亲将一间屋子放上了沙发、茶几,布置成了客厅。通常都是在睡觉的屋看电视的,因为大炕蒸发的热量会使屋子很暖和。可是父亲说了,看电视应该在客厅看。我们说客厅冷。父亲说冷什么,看电视就应该在客厅看。父亲就把电视搬到了客厅。大家知道跟父亲争也是白争,父亲倔着呢。谁也不去客厅看电视。冷啊。我发现父亲穿着皮袄在那看,心里头着乐。后来,电视被父亲悄悄地搬到了睡觉的屋。我知道,父亲妥协得很无奈,很丢面子。
父亲学了很长时间的英语。还学过日语。

父亲
我的二弟成家了,也有了工作。父亲把手艺传给了三弟,三弟也能够自己挑摊了。接着,母亲病故。父亲开始念叨要走。到哪啊?没有确切的答复,但是,父亲经常念叨要走。小时候,深夜,听到远方火车的长鸣,我会泪流满面。莫名地泪流满面。我以为,那样的憧憬只有我这样的孩子有。其实,父亲一直有着一颗如此的心。老的只是他的年龄他的容颜。
父亲变得很烦躁,他念叨要卖掉房子走。没有儿女惦记他的房产,他倒真的把房子卖掉了,可是在跟前又盖了一处更大的房子。而后,他倒是真的走了,不甘地走了。尽管雄心万丈,父亲无法抗拒衰老,无法抗拒死亡。整理遗物,我再一次看到父亲做军医时用蝇头小字抄写的整本医学书籍,钦佩着父亲当初的刻苦当初的毅力。
无法抗拒时代。
父亲,我比你幸运。当然,我也知道,你也在为你的儿女欣慰。
2007-8-25

在照完这张团聚照的第二年,我通过高开离开乡村。时为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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