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祢衡
才是用来干什么的?立身,济世。倘不能立身、济世,则如无才;倘若恃才张狂而目中无一物,则不如无才,逢乱世必害其卿卿性命!祢衡为鉴。
祢衡年纪轻轻的,便以才气闻名。闻名未必名至实归,然自觉不含糊,眼里任谁都是个小,甚至无。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自己自觉就是那山外山天外天。那眼神,都懒得量你称你。刘备三顾茅庐奔的是诸葛孔明那,就真奔的是他那,也未必看得上当时的刘备,恐怕得感觉受辱了。可是这被请出山的辱也好荣也好,都没有消受过,无奈低头找路径了,浪得的虚名不能当饭吃。精心地给自己制了名片,在当时叫刺,怀刺奔许都。虽出自平原也拿着出山的架势。步履铿锵。许都新建,曹操迎汉献帝自洛阳迁都于此,贤士四方来集。心气儿挺高,祢衡直捣黄龙,旁的地方不去,搁不下他。
住的客栈,客栈多住的是找门径的人。祢衡与人闲聊中海阔天空,口中尽出大人物,似乎都熟络。有的就跟他说:“咋不去投奔陈长文、司马伯达啊?”二人皆朝中名臣,这司马伯达就司马懿哥。祢衡嘴一撇说:“都是屠夫卖酒之辈!”这话,传陈家、司马家得罪两家。有人又说了:“荀文若、赵稚长你咋看?”由研究投奔谁变臧否人物了。祢衡的答词更损了:“文若一张哭丧的脸,去哪哭丧可借他那张脸一用!赵稚长那脑满肠肥的样,请客的时候可以让他监厨!”这话传荀家、赵家,焉能不燃起冲天怒火!祸从口出就祢衡打的样。掉脑袋只是个时间问题,早晚的事。没早掉是撞见明白人,哪能撞见的都是明白人,就是明白人一时不明白都得掉。这个不服那个不忿的,有的就说了:“那您看谁好些呢?”祢衡叹口气,劣中选优的无奈,道:“造化总算有大儿子孔文举、小儿子杨德祖,其余的,不值得点数!”孔融,字文举。杨修,字德祖。总算这哥俩勉强入了法眼。勉强。这被勉强看得起的二人,虽多少内敛些,但与祢衡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差别,气味相投,后来皆因自负的小聪明送命。如此这般看待旁人眼中声名显赫人物,祢衡分明把自己当做了旷世之才!否则怎有资格做那般评述。此为好臧否人物者戒。盖棺都未见得定论,何况还喘气的。不喘气了还有喘气的后人张耳朵听着呢。
盘缠瘪了又瘪,找个接盘的日见紧迫。夜幕中站显赫人物府邸门前,怀中的刺掏出又塞回。甚至被他言语轻挑的人物他却站在人家的府邸前想拜见。那府邸的灯笼是那么的温暖,他多想让那温暖笼罩了自己。这时他深度怀疑他祢衡的名字不能让人家一听一见慌忙站起:请!请!请!
夜风很凉。
那刺啊,掏出了塞回,塞回掏出,无数次反复,上面的毛笔字磨损得隐约。那刺啊是不能随便就呈出的,制一个也是不易的。不是檀木也是楠木,端庄地书法出自己是谁,何方人士。人虽张狂没敢让刺嚣张,究竟是求容身之处。谁出门能带一堆刺啊,不见真人不呈。呈出去了人家可以还你可以不还你,不还还能去要?可谁是真人呢?踌躇来踌躇去,进了孔府。见了七岁就懂得让梨给兄弟的孔融,孔子后裔。许是念叨着能有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遗风,呈上了刺,结果判断精准,与孔融相对而坐了,由茶水伺候到推杯换盏,就瞅孔融咋瞅咋顺眼。再赶上多了个杨修,哥仨话说得热烈而投机,就瞅杨修咋瞅咋顺眼。哥仨往一块儿狂,惺惺相惜啊。也不能光是喝茶喝酒侃大山啊,都是聪明人,孔融自然知道祢衡在找门厅投,首先需要的是找门径。孔融就提到了曹操,比皇上还结实的曹操。结果在祢衡的言语中曹操是曹阿蛮,好像他跟曹操是老相识,不,好像他都知道曹操拉屎撒尿是啥姿势。孔融笑,杨修跟着笑。但是能跟曹操说上话的孔融跟曹操提到祢衡,盛赞其才。也许,还呈上了祢衡的某篇诗文。也许,还旁有杨修帮衬说祢衡的好话。总之,爱才的曹丞相被吊起胃口,要见一见这个祢衡。比皇上还结实的曹丞相召祢衡来见。
按道理给你阳光你就赶紧灿烂吧,祢衡倒绷着,也绷得住:称身体不舒服。心说我祢衡是你说相见就见的?心说你要见我应该来啊,而不是我往。幻想倘若曹丞相来见他祢衡,那自己的身价当时立马、瞬间……就绷着。
曹操那什么人,被人才簇拥,而其本人又诗文功底了得,又是丞相日理万机,岂是旁人几句表扬话就移尊去见去请?你来而见你已经不易。当然也没当做对你的恩赐,惟愿你如孔融所言。欲成大业还怕人才多吗?雄才大略必极尽网络英雄才俊之能事。
祢衡没能等来曹操来见,与人交往中谈到曹丞相,更做轻蔑语,颇为不敬。传到曹操耳中,虽然心里头生气,倒也更想见见这人,看看货色。带气要见。就问孔融祢衡可康健?孔融知道祢衡再装下去就永失机会了,就赶紧再跟祢衡称曹丞相召见,可忘把诸多注意事项叮嘱。祢衡老大不高兴地去见。盘缠告罄,绷不住了。一个带着气召见,一个带着气去见。但这并不一定预示着不祥,祢衡拿捏得好,曹丞相的气转瞬会烟消云散的,丞相的肚量大不是装气的。
曹操正大宴宾客,孔融引祢衡至,众人注目中孔融引祢衡至曹丞相面前。
嘁嘁喳喳:
这个什么人?
平原般地的,叫祢衡。
哦……
曹丞相冷眼望祢衡。
祢衡昂然而视。其实腿是有些软的。
曹丞相:“听孔文举说你擅击鼓,就做鼓手吧。”
祢衡一怔。这么直截了当。可我祢衡投奔你来就做鼓手?
孔融也一怔。倒是提到过祢衡擅击鼓啊,可更提到他别的才干啊,咋就记住了这个啊!
一套鼓手的服饰捧至祢衡面前。
虽然恼怒,祢衡倒也知道:这是个机会。
祢衡就望到了一旁排开去的鼓,就昂然奔了一鼓,唯独这鼓没有鼓手站一旁,他持鼓槌在手。
众人屏息而望。世界屏息而望。孔融的心啊,提到了嗓子眼。
祢衡陡然击鼓,先低沉急促而现激浪奔涌而前,众人已自动容,忽高亢而现大浪排空撞击山崖,众人皆慷慨而迎激越之声。
曹丞相翻愣着眼睛望击鼓人,心说:嗯,果然非常人。
一曲罢,祢衡凛然而站。
陡然传来呵斥:“为什么不更换装束?这么大大咧咧地就敢上前操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祢衡眯缝眼睛望呵斥他的人,说:“好,我换。”
把衣裳一件一件脱,直到“裸身而立”。正是寒冬时节!再慢腾腾地一件一件穿鼓手的服饰。而后至鼓前再操鼓槌,再将那刚才的鼓曲演绎,从从容容,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毕,目中无人般,昂然而去。留鼓声绕梁三匝,人去。
曹丞相干笑道:“本想羞辱祢衡这小子,他反而羞辱了我!”
孔融也赶紧退出,奔祢衡那,语重心长数叨祢衡的不是,称曹丞相那并未动怒,可去认个错必得另眼相看。被数叨得不耐烦了,祢衡答应去见。孔融百般叮嘱,祢衡答应得妥妥的。孔融回去向丞相禀报:祢衡将来见丞相。丞相挺高兴,叮嘱祢衡来就通报。拿出等才俊来的喜悦心态。
等到宴会散了,人没来。孔融称明日当来,退去了。曹丞相累了,歇息了。
祢衡来了,大冷的天,穿一件单衣,拄一木棍,整个一叫花子装扮。来而不进,坐地一棍敲地大骂,含沙射影地骂,指桑骂槐地骂,核心意思是曹丞相拿他当叫花子了!
手下禀报,曹丞相大怒。手下说可抓起来治罪。曹丞相眼珠一转,让叫孔融来。孔融磕磕绊绊地进,平息着丞相的愤怒。
曹丞相气匀呼了,切齿道:“祢衡这小子,我要是杀他就如同杀一只家雀一只老鼠!把他送刘表那,看看刘表怎么对待他!”
那口气是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曹丞相派人马送!说的是送,不是押送。生气归生气,还是给祢衡个尊严,不担不礼贤下士的恶名。
孔融的意思呢,祢衡和曹丞相已经有了嫌隙,去刘表那是个好选择。而且丞相派人马送。
祢衡应允去。不去还能去哪?
以孔融为首的一拨子人要送行,在城门外备了酒食,候着。有人就说了:“祢衡狂傲无礼,我们得挫挫他的锐气,等他来了,大家伙谁都别起身。”都赞同。祢衡来了,望众送行人,众送行人望他,都不起身望他,有的还躺着,当然有的要吆喝:“坐下喝酒,给你送行!”
送行?有这么送行的?
祢衡坐下,抓起酒坛就喝,边喝边流泪,兀自喝酒,竟至于嚎啕。可能是看破大家伙的伎俩,可能是为自己的境遇,飘零如一树叶,不愿低下高贵的头颅却又不得不低。
大家伙可懵了:这什么情况?
赶忙起身问缘由。
祢衡说:“坐而不动的人,就像是坟墓;躺着不动的人,就像是死尸。我置身于坟墓和死尸之间,怎能不悲恸呢!”
这皇室宗亲刘表坐镇荆州,群雄逐鹿中的一雄。送祢衡的曹丞相手下鹦鹉学舌:“这祢衡乃青年才俊,曹丞相闻听明公求贤若渴,特将其推荐而来。”曹丞相推荐的人才,还青年才俊,刘表以宾客之礼善待。手下呢,礼敬。
矜持了阵子,环境不熟。渐渐的,身心伸张。
刘表和手下七嘴八舌草拟一道奏本,祢衡不屑地离开,转了一圈,吁出了诸多郁闷,溜达回来,刘表和手下还在那七嘴八舌拟着那道奏本。祢衡上前拿起草拟的奏本撇了几眼,一时气来,给撕了,把大家伙的一番辛苦给撕了,掷于地。在大家伙的惊骇中祢衡提笔片刻写成。传阅,皆叹服。刘表那其实笑眼后面是冷眼:自己的尊严被祢衡撕了。
而祢衡开始在议事中话语夺人。
先是出语:明公短视了!
而后出语:刘景升你当如何如何!(刘表字景升。)
和刘表平起平坐的劲头。刘表眼直,大家伙直眼。这时候祢衡在许都的做为也传闻过来了,刘表如见曹丞相笑眯眯的望自己,自己再笨也琢磨明白曹丞相是开自己的玩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依样画葫芦,也让祢衡从眼前消失。我脾气好忍着,让你见识下脾气不好的!跟祢衡花言巧语,江夏太守黄祖正求贤若渴,我荐你去那必有一番作为。就跟你堆笑。也派人马相送。刘表的坏比曹丞相那又具体。曹丞相那其实是想让祢衡碰碰钉子受受教育。
这刘表手下跟黄祖说:这祢衡是旷世奇才,曹丞相推荐的!
曹丞相推荐的人就不是旷世奇才也得给面子,黄祖善待。
而黄祖长子黄射是好学好青年,更是和祢衡亲近着。二人乘马野游,曾看到蔡邕写的碑文,回来后黄射后悔没有抄写下来。祢衡说:“碑石破损,有两字不明,其余我还能记得。”将碑文书写出。黄射拿着碑文偷偷跑去对着碑石核对,一字不差,叹服。
黄祖在战船大宴宾客,酒酣耳热,这祢衡总抢别人的话头。
黄祖看不过眼发高声:祢衡,要让别人讲话!
静。
祢衡望黄祖,盯视黄祖,居然笑着说:“这死老头!”
黄祖大怒摔杯指祢衡喊:“狂徒!砍了!”
黄射闻讯把鞋都跑丢了,赶来救祢衡,不及,早身首异处。其时年仅二十有五。
黄祖也几分懊悔地对失声痛哭的儿子说:“曹丞相能忍住,刘景升能忍住,我这,没忍住!”
先前黄射得一鹦鹉,宴请宾客的时候,黄射举杯谦恭地向祢衡说:“先生能不能就那鹦鹉作一篇赋?”祢衡提笔就写,中间没有任何改动,一气呵成,文辞华美。传阅,赞声一片。
祢衡《鹦鹉赋》开篇:“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全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
面对《鹦鹉赋》,黄射嚎啕:“先生识机何至于此啊!”
2020年10月7日星期三
本文地址:https://bjcl.jiqunzhihui.com.cn/?post=129
除非注明,文章均为 编剧北极苍狼博客 原创,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本文地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