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我儿,小三点儿远远地望着探出红墙的那些辉煌的建筑物想。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裆部便会挺了挺。
他有这种想法和太监老伍有关。

多年以前的一个冬夜,老伍还在服侍兰姑娘,来了圣旨:“今儿个晚上,皇上选中了兰姑娘侍寝。”锦被裹着兰姑娘的胴体负在一个太监的背上,老伍跟在后边。兰姑娘在宫中地位不高,所以也没有被宠幸过几次。但每次被宠幸,老伍跟着往皇上寝宫去的时候,都有一种头皮发炸的感觉。这晚也是。
一点风儿没有,飘着碎雪。老伍抹了一把脸,沾在眉毛上的雪花便化了,便凉爽了老伍一下。她当然是惦记着留了,老伍望了一眼太监背上肥嘟嘟的一团想。
“兰姑娘到!”老伍吆喝了一声。皇上的寝室门便开了,兰姑娘被负了进去,老伍等候在外屋。
从锦被中钻出的兰姑娘,按规矩得从皇上的脚下钻进被窝儿。兰姑娘的皮肤细腻得叫你身上麻酥酥的,兰姑娘的丰腴叫你暖暖的。老伍坐在一边儿,使劲想象皇上的感觉。传出兰姑娘嘻嘻的笑声。看来皇上玩得挺高兴。结果是什么呢?那个结果,也许就会要了我的命。
“朕说出的话是不能更改的!至于有什么难处,那是你们的事,否则要你们这般人做什么!”皇上常说。
皇上小时候就是吐个唾沫是个钉,说出口的话别想叫他改变主意。
那天他在宫中游逛,小伍随在身边,这小伍就是后来的老伍。那是个春和日丽的日子,小太子心情颇好,乌溜溜的眼睛盯看树上的鸟儿。他本来拿有弹弓,但总也打不着,他索性就盯看。看鸟儿悠闲自得地梳理羽毛,看鸟儿相互鸣啭着,相互传达着它们的愉悦。忽然传来一阵麻雀的叽叽喳喳声。小太子循声望去,屋瓦上,落了许多的麻雀,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他们正热烈地唠着什么话题。
“那上边有雀窝儿。”小伍说,因为他看见有那羽毛刚丰满正跃跃欲飞的雀儿在中间。
“那你去上边把雀崽儿掏出来。”小太子说。
小伍脑袋轰地一声。“那、那房顶儿太、太高。”小伍说。
“有梯子。”小太子说。
“我一高处爬,腿就软,就哆嗦。”小伍说。
“父皇跟我说,做皇上说出的话不能随便更改。”小太子像背课文似地说。
可你现在不是皇上,小伍心里说。他无奈,只得牙一咬,去寻梯子。
小伍缘梯上了房。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油亮油亮的光泽。热呼呼的气息蒸腾着。说不清是热还是害怕,小伍早已是汗流夹背了。能飞的麻雀们早已经飞开,但那有子女在小伍面前的,却焦急地在不远处向这边喳喳喳地叫,还不时地从小伍的头顶掠过。小伍已经望见了一个雀窝,窝中露出细细的草棍来,有赭色的小脑袋可怜巴巴地摆在巢边儿。小伍就往那边去。其实房顶坡不陡,但他没胆子立着走,斜着身子,手撑着瓦,一步一挪。他看了下小太子,小太子正殷殷地望着他。真高啊,他头一晕,胳膊一软,瘫在了屋顶,哧溜,往下滑了一下。“救命啊!”他杀猪般地大叫。但身体停住了,不再滑。他向小太子偷看了下,小太子平静地望着上边的他。到底是龙种,他想。他感觉有点惭愧。他匍匐爬到了雀窝处,他的手伸了过去。赭色的小脑袋缩了回去。听说有人掏雀窝掏着了蛇,但愿我别掏着。这小伍的联想也真是太多了。他硬着头皮把手伸进了窝内,热呼呼毛绒绒的。他一把抓住了两只,掏了出来。窝里还有。小太子也没让他全窝端,就拿两只交差吧。别请示,一请示,十有八九让全窝端。他就往回爬,怕把雀崽儿捏死了,还得攥松些。一不小心,哧溜,一只从指缝钻了出去,在瓦上飞一下,停一下,立即有老麻雀绕在这免灾的雏儿周围。小伍再望了一眼下边的小太子,小太子不语地望着他。他就缘梯而下,将剩下的唯一雀崽儿交给了小太子。
小太子黑亮的眼睛就和雀崽儿那黑亮亮的小眼睛对视在一起。忽然小太子扬手把雀崽儿摔死在地上,随后走向一棵树,把手往树干上擦。原来雀儿在他手中拉了一泡屎。
小伍望着地上的死雀儿,想着刚才的不易,头皮又往上绷了绷。
候在皇上寝室外面的老伍有点儿打瞌睡了。他撩开眼皮儿,朝其他人看了看,就瞥见了拿在一位太监手中的一本簿子,那簿子里记录着皇上的房事情况。簿子正摊开着拿在手中,这一页有些内容还没填呢。老伍在那个“孕”字下面看到个“吉”字,心里一紧。“历代多发生皇子之间为争夺帝位而骨肉相残的事,朕不打算多子只想要三子。这三子中只要有一男就可以了。”皇上说。皇上这想法圣明。皇上已经有了两子,都是男孩,为皇上保龙种的事未必就发生在我身上。这样想的时候,老伍就又打起了磕睡。但是,皇上金口玉牙!他想。
皇上还是做太子的时候,有天和小伍微服出宫,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小太子眼睛真是不够用了。见一处围着一群人,很是热闹,两个人就挤进去看。原来是个杂技班在卖艺。

这边儿两脚朝天把缸蹬得滴溜溜转,那边儿把个亮闪闪的叉子耍得你眼花缭乱。那叉在臂上、腿上、肩上、腰间、跨下翻滚,响环哗啦哗啦地响着。
“各位看官,下面给您看个‘拿大顶’,拿得好,拿得不好,您就多包涵。这就练起来!”随着老板的吆喝声,一位五十开外的老者蹲下身来,两手掌心落地,两腿轻轻离地,向上伸直。虽然场地中同时练着几种把式,但看客们的目光可一下子大都落在了这“拿大顶”的人身上。这把式倒是不算稀奇,但那么一把年纪在练,叫人觉出了不凡。老者的手开始移动,似乎是想绕场一周。忽然他哎哟了一声,身子一晃,仰身倒了下去,扑嗵,这一下摔得挺实。人群出现轻微的骚动后,一下子静下来。
“各位看家,把式练得不好,叫您见笑了。这就重新练起来,练起来喽!”
老板吆喝。
但是,摔倒的老者在呻吟:“我的手,硌上了一块石子儿。腰扭了,疼,疼啊!”
老板火了,就向老者的腰踹了两脚,骂道:“你他妈的白吃饱呀!别给老子丢人现眼!各位,各位,这就练起来,练起来!”
一边看热闹的小太子火了,上前一步,指着老板骂道:“你这家伙真不是东西,人都摔成这个样子,你还叫他练?”
老板本来就觉得挺丢面子,太子这一指责,气不打一处来,扬手给了太子一个大耳光,骂道:“哪儿蹦出这么个管闲事的鳖羔子!”
“你,你打我?”太子捂着脸道。这一耳光把他打得呆住了,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办。
小伍惊愕地指了指老板,说:“你,你敢打他?”
“打了又怎么着?”
“你,你敢打他?”
“打已经打了,你他妈的怎么着?”
“你知道你打了谁?”
太子拽了小伍一下,小伍明白是不让他道出太子的身份。太子瞪了眼老板,向小伍说:“咱们走!”两人就听见老板在身后丢出一句:“他妈个巴子的!”太子一直捂着脸走。走了一段路才把手拿下,小伍吃了一惊,脸赫然印着掌印。
溜回宫中,换下了衣服后,太子发了会儿呆,对小伍说:“我去见父皇。”
小伍吓了一跳说:“皇上一定会发现太子爷脸上掌印的,皇上怪罪下来,小的可真就没命了!”
“我要是不去,遮遮掩掩的,叫父皇发现了,追究起来,没准儿你的小命可就没了!”太子冷冷地说。之后就起身去见他的父皇。小伍没跟去。
小太子向皇上讲了事情的经过,说受了窝囊气,他希望由他自己来摆布这件事。开始老爸看着那掌印儿委实生气,听儿子说要自己摆平这件事,觉得有趣,就阴沉着脸答应了。
第二天,太子也不化装了,在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下,寻到昨日受气的地方。还好,那班人还在那儿耍呢。太子扬手把一个包裹丢到昨日摔倒的那老者脚下,说:“你把这包裹打开!”
杂耍停止了,一片肃静。老板望着身着华丽服饰的太子,不敢相信是昨天他打的那个毛孩,但他可记得小伍。
“你知道你昨天打的是谁吗?”小伍趾高气扬地问。
老板不吱声。瞧跟太子的这帮子人,知道摊事儿了。
昨天伤腰的老者擎着锣,只是望着脚下的包裹发呆。
“我叫你把这包裹打开!”太子不耐烦地催促。
老者吓得一哆嗦,“哎”了一声,就去打开包裹。刹时,人们的眼睛瞪圆了。
“你知道你昨天把谁打了吗?你知道吗?”小伍指着老板的鼻子又问,随后才狠声地说道:“你把皇太子给打了!”
这一句一出口,老板瘫了下去,瘫成了跪的姿势。“太子爷,小的该死呀!”他嚎哭着说,脑袋鸡啄米似地在太子脚前的地上磕。
太子拿脚抬起老板的脑袋,再一看老板的那脸,脑门上印着厚厚的一层灰土,变成了灰色,脑门下被泪水和汗水勾抹成个花脸。
“你可听好了,这杂技班子从今儿个可就归了他!”太子说,一指金子前发着呆的老者。
下巴颏儿搁在太子脚面的老板应道:“是,是,就归了他!”
太子抽回了脚说:“这也不算霸占你,那里共有三百两黄金,五十两买你的班底。”
“小的愿卖,小的愿卖。”
“卖不卖也不由你!”
“是是是。”
“这还不算完,从今儿起,你在那老头手下耍手艺,必须耍满一年,待遇嘛,就跟从前你给他的待遇一样!若有不服,要是叫我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小的不敢呀!”老板垂头丧气地说。
后来太子想起那个杂技班子的时候,就叫小伍去看一看,先前的那个叫孙月川的老板跑没跑。小伍的回话总是:没跑,正耍把戏呢。
“他会耍吗?”太子问。
“会。”
“耍得好吗?”
“好像还可以。他早先就是干这个的,后来才做了老板。”
太子便没了话。他要整治那个孙月川,整治出这个结果,总觉得气还没完全出。还要再怎样整治,一时倒没了主意。
有一天,父皇走进太子的书房。这是少有的事。别说小伍,就是太子都有些紧张。父皇在椅子上坐下,温和地望着太子,太子感到一种慈祥。
“朕倒想看一看你把那个杂技班老板摆布得怎样。”父皇微笑着说。
“那孩儿就把他们叫进宫来,耍把戏给父皇看。”
父皇微笑,
“明儿个行吗?”
父皇微笑地注视着太子,觉得这十八岁的孩儿真是稚气未脱。“好,好,好。”他大笑着说,走了出去。

杂技班进宫来了。看得出来,新老板刘德顺把自己和手下的服饰全换了。面圣是何等荣耀的事,自然这是免不了的。但是原老板孙月川的衣饰却是最好的,也最合身。也许是他自己掏钱置了这身行头,指望借机博得皇上和太子龙心大悦,说不定受到什么恩宠呢。再看刘德顺,那精神头儿照孙月川差远了,那身衣服仿佛是借来的,瞅着别扭。许是穿惯了旧衣服。
这边儿准备停当,太子去请皇上。皇上一到,杂技班子全体人员齐刷刷跪下叩首,当先一人朗声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是你那个新老板吗?”皇上问。
太子狠狠地瞟了眼孙月川,回父皇的话:“他是孩儿废了的那个老板。新老板是那个老头。”他指了下刘德顺。皇上撇了下嘴,“嗯”了一声后说:“那就开始吧。”
“各位,今儿个咱们可是向皇上献艺!龙恩浩荡,大家伙儿可都要拿出真本事。各位,咱们这就练起来!”随着刘德顺的开场白,表演就开始了。
很快,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在孙月川的身上了。这家伙先是每只手指间夹拿上了四支细长的竹杆儿,杆儿顶端又放上了旋转的碟子。竹杆儿颤微微地擎着碟儿转。孙月川朝向皇上,忽然单腿跪下,于是皇上看到了碟子中间的字,八个碟子,每个中间都有一个大字,排成“敬祝皇上万寿无疆”。皇上冷笑了下。太子看清了字,感到气恼。刘德顺在场地中间只是不时地说着什么什么把戏练起来,显得很不自然。后来孙月川又拿出了一样拿手本事。两个助手各拿一柄两个齿的叉子,立在地上,并牢牢地把住。这叉子不高,齿的尖端是平的。孙月川绕着两柄叉走了一圈儿,面向皇上,立定,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搓动了会儿,便摁到了两柄叉的齿端上。鼓声激越。
“现在您要看到的是八字顶!做这个把式,拇指和食指摁在叉齿是个八字,所以这么叫。”刘德顺说。
孙月川一运气,整个身子便立了起来,鼓声停,一片肃静。这时场地中只孙月川一人在那儿拿八字顶。太子想起刘德顺拿大顶跌倒的窝囊相。他娘的,这孙月川摆明了是要给他刘德顺好看!不,是给我好看!
孙月川的身体下了来,和他人又开始了别的把式。皇上回过头来朝太子微笑,太子明白那微笑的含义。孙月川的风头出得实在是太大了,在孙月川面前刘德顺实在是太渺小了。刘德顺,你怎么就拿不出老板的样儿?
“父皇,孩儿有一招绝的,治那孙月川。”太子恶狠狠地说。
皇上仍就微笑。
“孩儿这就去办!”太子说。他气急败坏地命令卫士:“把那家伙的腿给我打断!”
卫士就扑了上去,把孙月川摁倒在地。
“皇上救命,皇上救命呀!”孙月川嚎叫。
“胡闹!”皇上嘟囔了这一句,起身离去。
卫士询问的目光望向太子。
太子牙一咬,说:“打折!”
孙月川的一条腿就折了。从此,他的形象不再那么潇洒,就不那么像老板了。太子给他规定的必须在杂技班呆上一年的期限满了之后他就离开了杂技班。由于刘德顺的没本事,杂技班的人也就做鸟兽散了。
尽管那次对小太子嘟囔了一句“胡闹”,但老爸还是挺欣赏太子说一不二的劲儿。“为一国之君,最忌讳的就是没有个准主意。在这一点上,小太子倒是挺合朕的意。”他说。于是,在他千古之后,小太子便顺顺当当地坐上了龙椅,享受群臣向他三呼万岁的滋味儿。
“朕只想要三子,因此,对于龙种,朕说留的时候并不多。朕贵为天子,当说留的时候,上苍会体谅朕的心意的。只要朕说了留,如果有什么闪失,朕都不会轻饶你们!”新皇上说。
于是,和皇上交合说留而未孕或孕而流产的女人被打入了冷宫,专门服侍这女人的太监便被赐毒酒而死。
“皇上已经有二子了。”专门服侍兰姑娘的老伍常常在心里嘀咕这一句。嘀咕这一句是因为他多少觉得保护龙种的事离他稍微远些。但兰姑娘在渴盼浩荡的龙恩。黑夜淹没她的时候,她便会有窒息的感觉,她便急促地呼叫伍哥点灯。于是灯便不再被吹灭。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把伍哥唤到床前伴她,后来她默默地委在了伍哥的怀中。从此,她就总是偷偷地和伍哥共同泅渡夜海。她常常紧紧地拥抱着伍哥呢喃着:“皇上,皇上。”醒了的伍哥一动不动,他不愿惊扰她的美梦。那时他挺替她忧伤的。
但现在,她终于幸福地被皇上蹂躏,幸福地被蹂躏。盼到这一天是多么地不容易。这样想的时候,伍太监的鼻子有点酸。人呢,除非托生个皇上,要不,托生个什么都不易呀!
“皇上,是时候了!”旁边拿着簿子的太监起身向皇上的寝室喊。这规矩是提醒皇上做事儿别太过度了,损伤了龙体。
“朕今儿个高兴,留兰姑娘在这儿过夜!”皇上扔出了硬邦邦的两句。虽然你提的醒儿是好意的,但皇上可以不管可以不领你的情。
“那么龙种是留还是不留?”
“留!”
伍太监的脑袋就轰了一声。留,这回就看我的了。干我屁事,你那种儿得种上呀!伍太监想哭。
哭也没有用,掌管皇上房事记录的簿子上,写上了那个无情的“留”字。
龙种到底种没种上呢,这问题开始缠绕伍太监。每天的太阳似乎把什么都溶化在白亮亮中,就是不能把他的困扰溶化。他在宫中行走,仿佛行尸走肉。后来他碰到了小三点儿的哥,小三点儿在宫中当太监的哥。小三点儿他哥朝伍太监点了点头,似乎说了点儿什么,而后擦身而过。伍太监的目光就追随,目光中渐渐透露出一种阴毒。
“小顺子,你等等!”他喊道。
小顺子就住了脚,诧异地望着他。
伍太监慢慢地溜达到小顺子的面前,望定了小顺子的脸,琢磨着怎么开口。
“伍哥,你有事吗?”
“有事,有事。小三点儿他好吗?”
“好,好。”小顺子狐疑地答。他怎么想到问小三点儿好?
伍太监的家与小顺子的家相隔不远。但,小时候伍太监比小顺子大几岁,所以玩也玩不到一块去。后来两人都先后到了宫中,见面的时候也只是小顺子乖乖地叫声伍哥,伍太监很有身份感地嗯一声,便各自走去。像今天这样,是头一遭儿。
“我想见一见小三点儿。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不就是见一见小三点儿吗?”
“嗯。”
“那倒行。”
这小顺子和小三点儿是双胞胎兄弟。小顺子为兄,小三点儿为弟。小三点儿这外号是怎样来的呢?那是小三点儿七岁那年,过春节了,爷爷给双胞胎兄弟各买了一挂鞭炮。小三点儿将鞭炮拿在手中,舍不得放,邻家有个孩子望着小三点儿手中的鞭炮,直眼馋。他家穷,大人没给买鞭炮,但他手里拿着个毽子,做得很漂亮的一个毽子。平对他和小三点儿玩踢毽子,小三点儿羡慕着他有一个毽子呢。小三点儿踢毽子比他踢得好,但毽子是人家的。邻家的这孩子实在禁不住那红纸包着的鞭炮的诱惑,一狠心,把毽子举到小三点儿面前,说:“我拿毽子换你的鞭炮!”小三点儿拿鞭炮的手向前一送,半道儿就停住了,随后缩了回来。邻家孩子去接鞭炮的手便颓然地收了回去。小三点儿摸了摸毽上的公鸡毛。他喜欢毽子,也喜欢手中的鞭炮。这两样东西都属于自己该有多好。邻家孩子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咱俩掷骰子好吗?”“掷骰子?”小三点儿不解地问。“掷两回,头一回你赢我这个毽子,第二回我赢你的鞭炮。”邻家孩子说。“行。”小三点儿立即答应。小三点儿回到家里,偷偷地把爷爷的那对骰子拿了出来。“我先赢你的毽子!”小三点儿说。“行!”邻家孩子庄重地点了点头。小三点儿是三个点,邻家孩子的点比他多,他没赢了人家的毽子。“这回该我赢你的鞭炮了!”邻家孩子说。“你赢呗!”小三点儿提心吊胆地说。邻家的孩子就掷,七点。小三点儿拿过骰子,围观的孩子屏着呼吸看,骰子落地,还是三点。孩子们喊叫起来,小三点儿呆呆地看着骰子,邻家孩子从他手里抓去了那挂鞭炮。小三点儿的名号就是这样得来的。叫来叫去,小三点儿原来叫啥都被人忘记了。
老伍和小顺子一同出宫的这天,是个好天气。天空碧晴碧晴的,朗照人间的太阳,仿佛有金丝一条一条地撒向人间。微风一起,仿佛就将那金丝摇动。街上的人特多。二人不去看什么热闹,直奔小三点儿的家。

这是一户临街的人家,有一个门面,悬着个匾,写着“张家糖社”。但制糖的案子却摆在了门外。案子上的那层白铁皮,擦得白亮亮,跟镜子差不多。一个围着围裙的人正在案子上制糖。熬成红色的糖浆倒在案板上,他用刀割划成一小块一小块,边割边叨咕着:“我这糖,是从东义记批发来的荷兰糖。东义记你知道吗?那是咱北京最大的糖社,专进地地道道的正宗货。我这糖,您就吃吧,保准香味儿浓厚。您尽可比一比,看一看,我做的这糖,准保与众不同。蒙人,骗人,那做的是短买卖。人要靠本事吃饭,要靠一技之长,您可千万要相信这话。”不断地有人上前买糖,那人就停下手里的活儿,卖做好的糖。但口里的嗑儿不间断。他发现有两个人在他的案前立了会儿,却没有买糖。大概是欣赏他的好手艺吧。他就更卖力地做,往切割好的糖块上加配料,有桂花、生姜、薄荷等,好多好多,都切成精细的末儿。“我这薄荷糖,您吃一块,从嗓子眼儿凉到肚子。我做的这个姜汁糖,能开胃,能散寒。小孩吃,老人也能吃;有病能吃,无病也能吃。”叨咕到这儿的时候,立在案前的老伍扑哧一声出了声。咋的?他越看越觉得小三点儿和小顺子像是一个模子所造,除了服饰不同,哪儿都一样,所以笑出了声。小三点儿一听到笑,诧异地一抬头,立时现出惊喜道:“我哥!”“桂香,我哥来了,你替我看一下摊子。”小三点儿朝屋内喊。就出来个女人,背上背一个,手上牵一个孩子。有了人看摊子,小三点儿就领人进了屋。
“你看这玩艺儿怎么样?”老伍掏出一个金钗来,举在小三点儿的眼前问。
兰姑娘被皇上宠幸了之后,皇上赏赐她个金凤钗。她偎在老伍的怀里,喜孜孜地让老伍看。钗上镂刻的是一昂首翘尾的凤凰,做工精细,形象生动。但老伍无心欣赏。他想着小三点儿。“兰,把那个旧钗给我好吗?”他说。“你要它干什么?送谁?”兰姑娘问。“有用,跟你有关。”老伍说。“跟我有关?”兰姑娘诧异地说。“是。”老伍说。“咋个有关法?”兰姑娘问。“先不告诉你。”老伍说。兰姑娘犹豫了下,就把旧钗给了老伍,也不再刨根问底。
“这是金的吧?”小三点儿问。
“是。”
“那能挺值钱。”小三点儿说,神色淡漠。东西又不是自己的,金的又怎么样?
“这钗可以归你!”老伍说。
“归我?”小三点儿笑了,不信。
“真的可以归你!”老伍说。
“为什么?”
“你这个人借我一个晚上,帮我一件事,这钗就归了你。”
“你搞的什么鬼?”小顺子狐疑地问。
老伍把金钗放在小三点儿手里,拍了下小顺子的肩膀说:“你别嚷,也有你的好处。”
“有我什么好处?”
“给你钱不就行了吗?不过,你得在宫外呆一夜。我到御膳房给你告假不就得了吗。”
小三点儿穿上了小顺子的衣服。往皇宫里闯的时候,老伍的脖子有种凉嗖嗖的感觉。要是事儿败露,可就完了。小三点儿眼神四处好奇地瞧,未显出慌张。这个人假如好赌的话,准能成个大赌,老伍想。
天已经黑透了的时候,老伍领小三点儿到了兰姑娘的寝室门外。“你先在这儿候着。”老伍吩咐。
小三点儿点了点头。
老伍正要扬声向里边说什么,小三点儿牵了牵老伍的衣袖,问:“你到底叫我干什么?”
“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反正是好事,好事。”老伍诡秘地说。
小三点儿楞楞地立着,不再问。
老伍就向里边喊:“小的前来侍候兰姑娘。”
“进来吧!”女人的声音。接着小三点儿听到里边埋怨:“今儿个你怎么才来呀?”
“小的有事耽搁了,小的向兰姑娘赔罪。”
“好,你赔吧。”声音娇滴滴的。
老伍进了屋。老伍和女人的声音微微弱弱的。传出女人的浪笑。小三点儿的裆部就挺了挺。这老伍他妈的搞的什么名堂?难到他的那个本钱没割掉?
屋中兰姑娘的内衣已被老伍除去。老伍用他的脸摩挲着兰姑娘的丰乳。兰姑娘娇喘着,想着皇上占有她的那夜,销魂的一夜啊!她的手去拽老伍的胳膊,说:“快搂我。”老伍的手继续忙活了会儿说:“兰,我一会儿就来,我一定让你满意,让你生个皇太子。”老伍就从床边立起,吹灭了油灯。
“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干嘛要把灯吹灭?”兰姑娘问。
“没事,没事。”老伍说。他走到外屋,将这里的油灯也吹灭。顿时,内外屋一片黑暗。黑暗中,老伍筋了下鼻子,做了个鬼脸。他打开门,向抱着双肩冻得直哆嗦的小三点儿招手,一个声音仅溜到嗓子眼儿:“快进来!”小三点儿一走到老伍近处,老伍一把就把小三点儿拽了进去,关上了门。“别说话。”老伍附耳向小三点儿说毕,就去脱小三点儿的衣服。小三点儿不干,老伍抓住小三点儿的手,狠狠地捏了捏,小三点儿便老实了。先是老伍替小三点儿解,后来小三点儿便自己解,三下两下,光腚了。“伍哥来喽!”老伍向内屋喊,随即附耳向小三点儿说:“干!”就把小三点儿推进了内室。
小三点儿向前摸。
“伍哥今儿个你到底怎么了?鬼鬼祟祟的!”兰姑娘不耐烦地问。
小三点儿也不言语,正好循声摸去。兰姑娘的手碰到了小三点儿硬实而又光滑的肉体,就往床上搂,小三点儿就压在了兰姑娘的身上,兰姑娘先是一哆嗦,说了声:“冷!”她赶紧拉被子盖住了两人。两人就搂在一起,兰姑娘就使劲把身上的人想象成皇上。小三点儿的下部一挺,就进入了兰姑娘的体内,一股温暖的感觉。这人不是伍哥!兰姑娘只是这样想了想,就疯狂地搂住了小三点儿。事情过后,两个人紧紧地拥在一起,谁也不言语。后来小三点儿又坚挺了,于是重又癫狂。再一次平静下来之后,小三点儿想起老伍在外面候着。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兰姑娘的肉体。“我得走。”这话只到了小三点儿的嗓子眼儿。他把兰姑娘的手放回被里,就摸着到了外屋。
老伍把衣服送给他。“怎么样?我说是好事嘛!”老伍附着小三点儿的耳畔说。
老伍把小三点儿送到自己的寝室,回来陪兰姑娘。
“刚才的那人不是你。”兰姑娘对爱抚她的老伍说。
“是我,兰,准定是我。”老伍说。
黑暗中兰姑娘摇了摇头,同时,手探向了老伍的下体。老伍边吻边往下滑,兰姑娘就够不着那块儿。兰姑娘流了几滴泪睡着了。
次日,老伍赶紧把小三点儿送出了宫,换回了小顺子。
兰姑娘怀孕了。御医道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兰姑娘和老伍都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立在门口摆摊卖糖的小三点儿时常望着皇宫的方向走神儿。我把皇上的女人给干了,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裆部便燃起一个欲望。那个女人真胖,搂着是满怀的温热。他知道那是掉脑袋的危险,但是他渴望老伍和小顺子再来找他。
兰姑娘的肚子慢慢地凸了起来,越凸越大。一走肚子乱颤。兰姑娘的那股骄傲劲儿就别提了。老伍也自豪。
兰姑娘生产的时候是正午时分,皇上正和一个大臣对奕,在他自己的地方和一个大臣对奕。后来老伍来了说:“禀告皇上:恭喜皇上,皇上又添贵子了。”皇上拈着一子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向老伍点一点头,说:“很好。”他凝望了会儿棋局,落下了子,忽然笑了笑,说:“朕该去看一看。”
皇上到的时候,产房里很宁静。皇上要往里屋闯,守在外屋的御医赶紧拦住,说:“按照规矩,现在父亲还不能和孩子相见。”皇上皱起了眉头,阻拦的御医当时就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多管了闲事。正在这时里屋传出又似啼哭又似呢喃的声音。皇上龙颜大悦,转身而去。
当天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每人得到了御膳房送来的红壳鸡蛋,每人五个。这也是旧时的规矩,谁家生子,要向亲友分送鸡蛋。生男送单,生女送双,因为单数属阳,双数属阴。老伍把一个鸡蛋磕破,去了皮,咬了口,往下咽的时候有些噎。他伸着脖,使了使劲儿,咽了下去。他望着剩下的这一半,不知怎么着,叹了口气。
后来有一天兰姑娘被称作兰妃了。她的孩子已经可以到处玩耍了。老伍侍候兰妃,不侍候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也不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但偶而孩子由宫女领了来见母亲,老伍也就能看见那孩子。
有一天,兰妃把儿子夹在膝间亲热,老伍忽然发现那孩子的耳朵动了下,当时老伍就呆住了。这耳朵太熟悉了。耳朵往外挣,上边突出地大,而且上挑,会自己动。别人的耳朵叫他动也不动。小三点儿是这样的耳朵,小顺子他娘的也是这样的耳朵。这孩子越瞅越像小三点儿,像小顺子。老伍整个儿的人呆住了。
老伍就去找御膳房的小顺子,说要请他喝酒。
“喝酒做啥?你准没好事!”小顺子没好气地说。
“瞧你说的,喝酒就是喝酒,还非得有事呀?”老伍说。
两人就出了宫,在一家小酒馆喝上了酒。
小顺子喝得醉熏熏了,老伍给他的杯子倒上酒,他拿起来就喝。最后头伏在了桌上。老伍瞧着,阴险地笑了笑。“我差点儿忘了,我还带了好酒呢。”他说,就拿出了他的酒壶,往小顺子的空杯子里倒。“来来来,小顺子,我们喝酒。”老伍举起杯说。小顺子喝了许多杯,老伍每次都是略微把杯举了举,拿唇碰了碰,并没喝。
小顺子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瞧着眼前的酒杯。“我想知道,那回你叫小三点儿穿着我的衣服干什么去了。我想知道。”小顺子叨咕着,舌根硬硬的。
“来,小顺子,我们喝酒。”老伍再次举起酒杯说。
小顺子拿起酒,胳膊肘拄着桌面,把酒喝了下去。“我想知道,那次你们干什么去了。”他说完了这一句,头又伏在了桌上。
老伍就搀起小顺子走出了酒馆。在一个小巷子里,看四处无人,老伍就把小顺子摆在一个墙角,小顺子一滩泥一样。老伍快步离去。
后来小顺子捂着肚子翻滚。有路过的人看见他痛苦不堪的表情,又快步离去。后来小顺子就保持着两腿挺直腹部前挺的姿势死去。很恐怖,露出紧咬的牙关,嘴角挂着呕吐物。
没有人追究小顺子的死因。

后来小三点儿的种儿被立为太子。而后就长大当上了皇上。登基大典那天,老态龙钟的老伍在御膳房烧火做饭。兰姑娘变成兰妃之后,在夜晚便不再跟他的伍哥相拥着度过孤寂。即使只有两人的时候,她也不再叫伍哥,而是开始叫老伍。一位更年轻更英俊的太监取代了老伍。再往后,笨手笨脚的老伍就被打发到了御膳房。那个女人不愿意再看到老伍,看见老伍,她的心绪就不宁静。老伍浑浑噩噩,怎么着都行呀。
有一天,老伍出宫办事,遇见了小三点儿挎着个篮子卖糖。四目相对,老伍转首望了望皇宫的方向,向小三点儿说:“皇上是你儿!”
小三点儿没显出太大的惊讶。后来笑了,笑得很厉害,拍了拍老伍的肩膀,说:“皇上是我儿,这是个秘密!”说完他朗声吆喝:“张家糖社的糖,与众不同,尝一块,想吃第二块,吃了第二块您是一辈子忘不了……”
老伍呆呆地望着小三点儿远去。后来他也笑了,心里说:“皇上他娘的也是我儿子!”他笑的时候眼角流出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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