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层的一长条楼,最寻常的楼宇长相,我要在自己不断长大不断老着的时候,看着它稳稳当当地占据这个世界的一角。它稳当着,我的内心多了一分稳当。甚至有了点安慰,甚至产生了点感谢:这个世界翻天覆地着,却让这寻常的楼宇占据着这一方角落。可是有那么一天,我涉足这一个角落,心陡然收紧,目瞪口呆,转而失魂落魄,风萧萧,满世界的落叶——飘零。而今,在先前那楼宇的旧址,大大咧咧地骑着恢弘楼宇的框架,幻觉中就骑跨在先前楼宇之上。我呆呆站立,凭吊消失的楼宇,竟产生自责,没有能看守好那座楼宇,竟然让它突然地就消失,没有和它合几张影,没有在它在的时候好好地看一看它,去它的里边走一走,好好地摩挲它的面颊,宛如摩挲情人的面颊。无数次要走那一方天地,都不由自主地挨近着那楼宇走,途径一次记忆,码一块怀念。同来的,有那往昔的风。而今,那往昔的风与我一同凭吊,哀伤如歌。
那是文革动荡刚结束,刚刚恢复高考,在满世界艳羡的目光中我走进了这说师范,两年制的大专。那时中专生都难得。班级最年长的三十五岁,最小的如我等,十八岁,直接从高中考上来的,绝大多数来自于社会。哪一个老大哥都可以对我语重心长,谆谆教诲,我毕恭毕敬,心不悦诚不服也得尾巴夹紧,起码做人的规则是明白的。
班里的女生本来就少,又都是清一色的大姐,又多是孩他妈。她们瞅我比瞅拖着鼻涕的小弟能多少好点吧。青春期的男孩目光难免寻寻觅觅。虽然那时的我走在阳光下都羞涩。一个来自乡村的孩子没着没落的,不知梦归何方。想做凤凰栖于梧桐树,可我总觉得我是不是凤凰是一码事,在别人眼中是不是凤凰又是一码事。我疑惑,我在别人眼中多半是麻雀。麻雀叽叽喳喳,而我多半是只病病殃殃的麻雀。那时走在阳光下经常莫名地忧伤,喉咙处堵着什么东西般。但是我憧憬着爱情。牛郎不是还有七仙女爱着嘛,美丽成了星斗。满世界都会谛听他们的低语,幸福并不是王子和贵族公子哥的专利。也许我也可以是牛郎。暗自憧憬。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一个人的心事,一个人的秘密。不动声色独守的秘密。灰姑娘也许当初没美好的时候也如我一般忧伤地憧憬。呵护着自己的心事,生怕破碎。英语班的那个她进入我的视野。同届同龄人。不林黛玉,我讨厌病病殃殃的样子,喜欢着薛宝钗,哪怕王熙凤。她也不王熙凤。她总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同学走在一起。做间操的时候能见到她的身影。食堂开饭的时候大家晃着饭盒中的饭勺、筷子走向食堂,窗口前排长队的时候,能见到她的身影,甚至,很近。在操场走动时偶尔也能见到她的身影。没见她的身影,也总觉得在她的目光中。在她和她的那个形影不离的伙伴目光中,在被她们的评头品足中,我便越发自惭形秽,恨不得在阳光下融化。在和她及她的那个伙伴碰面时她被伙伴推向我,她会害羞地跑开。爱情这东西老祖宗早说得好:心有灵犀!未尝只言片语,但是她知道我的爱恋。她的伙伴也知道。而且,在她那,在她伙伴那,我没感觉到恶意。而羞涩,来自于她那的羞涩意味着什么,你知道的。羞涩,青涩。两年的时光转瞬间过去,直到毕业我们就没有正面说一句话,哪怕一句。带着无限的怅惘我离开学校。这也叫爱情?后来的我成为小说家,我的那段爱情没有故事便收尾。我以我的小说自负,但是我以当初的那段爱情故事羞涩。作家们的爱情故事多多罗曼蒂克,我的却无疾而终。毕业那年我二十岁,我以为我是成人了。后来打量二十岁的儿子,我笑了:其实就一大男孩。
风中传来她和她伙伴的笑声。阳光下站着她和她的伙伴热烈地谈着什么,不时地望向我,也许我就是他们的话题。承载记忆的建筑被打扫了去,记忆便会弱不禁风了吗?反正我现在可以跟全世界说,我的爱情故事很败笔!作为作家,至今,我还没写出一本以爱情为主体的作品。
楼没了,我写下这一篇文字。当初的姑娘,我愿路过你的全世界,你,会路过这一篇文字吗?望你的是笑眼,挂晶莹泪滴。
2017-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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